独家专访《漫长的季节》编剧陈骥:有些集体记忆不独属于东北
《漫长》的高评分,是一次“集体创作”的成果。
【资料图】
记者 | 王仲昀
最近国产剧再出现象级作品。由范伟、秦昊、陈明昊主演的《漫长的季节》(以下简称《漫长》)收官至今,豆瓣评分高达9.4(打分人数超40万),成为近5年国产电视剧的最高评分。
《漫长》是导演辛爽的第二部长剧,其第一部作品——《隐秘的角落》,在三年前同样是全网爆款。
编剧陈骥先后参与了这两部高分剧集的创作。他在接受《新民周刊》专访时表示,《漫长》的高评分,是一次“集体创作”的成果。三条时间线交叉的叙事设计,曾一度把主创也绕晕了,但最终得到观众认可,证明了冒险很值得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开机现场,编剧陈骥(左)与编剧潘依然合影
【以下是陈骥与《新民周刊》访谈内容】
关于剧本创作:
《新民周刊》:这次剧本的创作和后期打磨,用了大概多久?其间是怎样的工作状态?
陈骥:剧本修改历时差不多一年多,我和搭档潘依然参与了后半程。一些剧情走向,情节之间的关联,我们有过不少调整。比如王阳之死,一开始的设定和最终版本不太一样。这个谜底一改,前面一连串的情节都得改。
我们也跟着剧组去到云南拍摄地(记者注:原本取景地在东北,但东北秋天太短,最后剧组选择了云南昆明)。开机前剧本并没有百分百确定,所以导演还挺辛苦,白天导戏,晚上还要跟我们开会讨论剧本。
最终的剧本呈现是一个集体创作的成果。我们把每场戏的功能和重要信息、起承转合落实,导演和演员在拍摄现场会即兴碰撞出很多丰富的细节,台词上,动作上都有很多生动的加工。
比如老年马德胜出场时跳拉丁舞,最初是导演想到的,开会时就比画给我们看。当时大家就觉得特有意思,回去后要把它落实。我们给马德胜安排了舞伴,还有他们能否代表舞蹈队去外面参赛的情节,我们还会设计马德胜缺乏和舞伴的配合。这是对他的人物性格的反映,去呼应他在老年三人组中发号施令的做派。
还有剧里面彪子和丽茹刚认识去看电影那场戏,导演定下他俩去看什么电影,然后我们就要设计台词。彪子坐那,肯定会主动吹牛,丽茹则非常实际,她关心彪子有没有分房。
导演接着加一些生动的细节。他加入了那段关于弗洛伊德的对话,就是彪子介绍弗洛伊德是个研究做梦的学者,然后丽茹下一句问:弗洛伊德分房了吗?
到了秦昊那,秦昊继续发挥,说这两男的咕咕唧唧的有什么好看的。大概这样的一个过程,整个剧本最终的呈现,真的非常好地体现“编导演”的通力合作下的一个理想状态。
《新民周刊》:剧名《漫长的季节》有何故事?为什么导演坚持选择“秋天”这个季节?
陈骥:剧名是辛爽和班宇老师一开始定下的。
故事一开始还是设定在东北的冬天,后来导演提出想要明媚的、金灿灿的东北,于是变成了秋天。
在“金灿灿”的这个决定下,导演后来又给每条时间线定下了基调,比如大家现在看到的2016年那条线,导演说要侧重三个老年人之间的情谊,他们之间的冲突和感情,过程应该是喜剧化的,不是一味沉重,不要顺撇。
对王响而言,改变人生命运的重要事情都发生在那个秋天,特别漫长,直到大雪落下。只有当他找到了答案,他才真正释然了。所以“秋天”是非常主观的描述,它反映了这个人的心境。
老年三人组 图源:漫长的季节官方微博
《新民周刊》:《漫长》的非线性叙事也在网络上引起热议。三个不同时间点的故事,在全剧来回自然地穿插,这背后离不开编剧们的精心设计。这种叙事手法一开始是如何确定的?执行过程中有哪些难点?
陈骥:三条时间线是于老师的设计。我们在修改过程中也遇到不少难点。时间线的跳跃确实是团队没怎么做过的一个事儿。我们自己也一度被绕晕过。
在三个时空交织的情况下,我们要尽量给每一集都安排一个相对明确的主题。大家看之前的《隐秘的角落》,每一集的主题很明晰,到了《漫长》,这样做的难度又增加了。
《新民周刊》:您和潘依然都是南方人,但《漫长》故事发生在东北,创作时的灵感主要来源于何处?
陈骥:你说得没错,我俩连普通话可能都不是特别标准,当然写不出那么地道的东北话台词。
辛爽是东北人,在开剧本会的时候也会给我们科普很多东北话。主演像范伟、秦昊,也有很多东北人,还有给很多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“邢三儿”,他的演员杨一威也是东北人,都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灵感。
我们自己也做了一些功课,看了很多反映东北的影视作品。
其实,这个故事里也有很多不独属于东北的集体记忆。因为对很多观众来说,《漫长》的题材跟自己有非常密切的关系,也许年轻人自己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,但我们的父辈一定还经历过。
《新民周刊》:有网友提出,这部剧的叙事上看到了一些美剧的影子,也有讨论说剧集让人想起东野圭吾的作品,以及画风让人联想到奉俊昊的《杀人回忆》。团队在创作上是否有受到一些经典文学影视作品的启发?
陈骥:肯定有。像《杀人回忆》,基本上搞创作都会受到他的影响,大家肯定也看了很多遍,它其实就是会突然蹦到你的脑子里。不用你去专门去想,想哪个具体桥段,更可能的是创作时自然地出现。像我个人,还受到了宫部美雪的影响。
不过这些国外的影视作品会有一个问题,就是跟我们存在距离。我们常看一些美剧,你当然会觉得他们拍得很好,但是一些核心情节,它是别人的生活,只能发生在那里,如果照搬过来反而不合适。
我们也看“东北文艺复兴三杰”,也就是班宇、双雪涛和郑执的作品。前几年都很出名,朋友们都会推荐,大家都看过原著。所以这次拿到剧本,感受上是熟悉的。
影视的发达,依赖于文学的发达。虚构文学和非虚构文学都得丰富,然后才是一些同样题材的影视作品从这些土壤里长出来。
《新民周刊》:剧中以及结尾出现的诗歌《漫长的》,由谁创作?
陈骥:班宇老师。
关于评价与质疑:
《新民周刊》:这部剧播出后,网上也出现了一些“批评”,认为节奏,尤其是前面几集节奏太慢,没有悬疑片该有的氛围。您如何看待这种“批评”?
陈骥:这种批评在我们的预料之中。非常理解大家对于悬疑片的期待,大家对于这种类型有一个期待,一上来就要很生猛,很爽。但是这部剧定位是“生活悬疑剧”,生活放在了前面。
播出之前,我们团队当然很自信,很喜欢。不过我们也有点担忧,担忧这种节奏和非线性设计能否被更多人接受。从结果看,冒险是值得的。评分出来后,大家长舒一口气。
《新民周刊》:在短视频时代,用剧中前面大部分时间讲一些看起来“家长里短”的情节,会不会对观众而言是一种考验?
陈骥:影视行业本身就是个创意产业,所有创新都自带风险。
我们想寻找真正喜欢这部剧的观众。就像辛爽说的,他想跟观众有真正的对话。比起类型划分,我们更在意“共鸣的响指”。有的人可能忍耐不了前三集就弃剧了,那他可能就不是这个剧的目标观众。
关于编剧职业:
《新民周刊》:您曾经在报纸工作过,为何后来走上编剧的道路?能否简单介绍一下您的个人从业经历?
陈骥:我本科毕业后第一份工作是在《东方早报》做文娱板块的编辑。慢慢地,见的猪跑多了,自己也想吃一吃猪肉。
后来我考上了北京电影学院电影剧本创作的研究生,成为张献民老师的学生。在学校的时候,我师姐潘依然拍短片,我去她组里做场记,就认识了,后来成了朋友、搭档。
我很幸运能参与《漫长》的剧本写作,还有很多写得很优秀的创作人才或许至今没有被发现。
《新民周刊》:作为合作两次的导演,辛爽有什么特质?他对编剧有哪些要求?
陈骥:辛爽就像一位老大哥,给人感觉他天生就是干导演这行的,他很幽默,也很有趣,能够让开剧本会的人没那么紧张,大家在一个放松的气场里面,想法创意就会不断冒出来。
在《隐秘的角落》创作时,我们连续高强度聊剧本,前后大概保持了一个月,就这么熟悉起来。他很认真,较真,对剧本他会反复地提问,逼自己也逼我们。
有时我们讨论剧本,思路卡壳了,他还会拿出吉他,现场给我们来一段。
《漫长的季节》开机现场
《新民周刊》:在日常生活中,成熟的编剧应当从哪些渠道去不断学习和充实自我?
陈骥:编剧工作也就是搜集素材和组织素材这两种。
搜集主要是来源于生活,看新闻尤其是特稿、非虚构写作,各种能在网上找到的材料,还有和别人聊天,当然我们每一天的生活体验也是素材。
不过你的生活毕竟是有限的,更多需要想象和共情。组织素材就是多看别人拍的东西,看仔细点儿。总的来说没什么奥秘。
《新民周刊》:能否聊聊目前国内编剧的收入状况?
陈骥:想“发大财”的话,还是别干编剧了。